我不確定王爾德是否要寫一個戀愛腦的故事
【 打開經典福利社 】其實是要說，二元對立是一個自我整合的裂縫
我們在研究王爾德資料的時候，覺得他真的是一位自帶明星氣場的人（真不愧是天秤座？）他也因為犀利的語言、對美的執著，還有對社會虛偽的批判聞名於世，我們好奇這些特色會怎麼樣出現在他的作品？
其實他一生只出版過兩本童話故事集，《快樂王子》和《石榴屋》，分別誕生在 1888 年與 1891 年，剛好記錄了他三十多歲從年輕父親到文壇名人的心境變化。《快樂王子》是王爾德婚後、剛成為父親時的創作。靈感來自他為兩個年幼兒子講的睡前故事。這些故事筆調銳利，不留情面地描寫社會不公與人性陰暗，但依然保有浪漫主義的光亮，但也有警世的氛圍。《石榴屋》 則完成於他聲名鼎盛的時期，同時間他也創作了他唯一一部長篇小說《道林・格雷的畫像》；相比第一本，這些故事更抒情、神話感更濃厚，批判依舊，但多了一層對悔悟與轉化，可以在他描述的美與痛之間，發現更多觀看世界的角度。
本次言外報，我們就從【 打開經典福利社 】打開王爾德的導讀節目裡，編整精華！
責編 Aura 在編這本童話合輯收錄插畫時，特地安排了一個「白晝」到「月夜」的概念，設計在內頁排版時也搭配這個概念挑選了兩種不同紙材。後來發現一切果然都充滿某種共時性，閱讀整本童話故事集的時候也有一種、隱約的「二元對立」的感覺。因此我們便從這個角度，來拆解王爾德包裝看來相當精緻、內裡其實包藏現實人性的大人童話。（還有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戀愛腦？）
「二元對立」是人類學與結構主義大師李維史妥在分析神話的時候採用的觀點，在各國不同的神話素材中發現共通的二元架構。
〈漁夫與他的靈魂〉，一段愛與劈腿的故事（不是）
阿倪：我自己在讀這本書的時候，也找到了一個二元對立的架構，就是「自私」與「無私」這組概念。綜觀這九篇童話故事，幾乎都可以從中看見這組架構隱約存在。舉例來說，城市裡的人的自私、對比快樂王子和燕子的無私；夜鶯的無私與學生的自私；自私的巨人更是從篇名就看到自私，他的故事正是一個人分別在自私與無私間的轉換，後面還有忠實的朋友也是一個自私和無私的對照組等等。如果我們用日本心理學家河合隼雄在《童話故事裡的心理學》的觀點來看，這種二元的狀態存在在童話故事裡，正是很具象的呈現出陰影或潛意識「未整合」的心理狀態。
K子：在看《石榴屋》之前，我最喜歡的故事是〈忠實的朋友〉，裡面主角之一磨坊主人大修真的是太賤惹。我覺得他根本在 PUA 小漢斯。但看完《石榴屋》之後，印象最深的一篇應該是〈漁夫與他的靈魂〉。小時候沒讀過這篇，但如果是在早一點的年紀，我可能會覺得這是一篇浪漫的愛情寓言，就是在講「愛情價更高」──愛勝過人世間的一切物質。現在看的話，更多會覺得這一篇是「自我整合」的隱喻，甚或是王爾德自我整合的一個過程？王爾德描述的靈魂與身體的分離，象徵人性的割裂：感性，也就是愛，對上理性，感官對上精神，慾望對上道德。他也用海洋和陸地，來表達兩種元素的對立的狀態。
不過在這篇故事裡，他不像第一本《快樂王子》那樣，故事的結尾都有一個很清楚明確、非黑即白的「道德結論」。他反而是透過漁夫的旅程暗示，若只追求感官或只依附理性，生命都是殘缺的；唯有人接納自己所有的面向，他才真正完整。我自己是覺得對王爾德而言，這篇故事可能也是他自身的投射——他既是追愛的漁夫，也是不斷在靈魂與現實間掙扎的人。以《石榴屋》創作的時間點來看，王爾德那時候已經遇到了他人生最後的愛人？波西，所以也蠻有可能這個故事創作背景，是來自他和波西的愛情故事。Aura說他在編稿的時候，也有這種感覺。
阿倪：〈漁夫與他的靈魂〉看似是一段追求愛情的故事，但漁夫為了追求人魚而割掉影子（靈魂的肉身）。這種（看似無私）犧牲帶有強烈的自私成分，是一種為了滿足個人情感的選擇。被割捨掉的影子，也像是被壓抑的本能與慾望，終究會回來要求被正視。也讓我們看見愛上一個人，究竟會失去多少自己？失去的那部分，又會怎麼樣？這篇故事嚴格來說，真是童話故事中的大長篇（差不多快兩萬字），其間包含了很多情節（比方漁夫愛上小美人魚後，為了跟她在一起要找到割捨靈魂的辦法，先找了神父、又去找了女巫的劇情；還有順利割掉影子這個靈魂的形體後，靈魂曾三次回來「勾引」漁夫跟他走），唯獨漁夫與小美人魚之間的愛，是全篇中著墨最少的，幾乎完全看不到跟小美人魚在一起後，漁夫怎麼了、或者他們在海底的生活怎麼樣。
我自己瞎猜的話就是，很像有些朋友交往後就消失了，生活完全圍繞著對方打轉，原本他自己的生活就再也沒有了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。我是不確定王爾德是不是要寫一個戀愛腦的故事，可是漁夫歌頌的「愛」我認真get不到。
被漁夫捨棄的靈魂走遍大江南北，去學習知識、取得智慧，到處遊歷而且擁有財富，可是這些漁夫全都不感興趣。漁夫終於稍微被動搖的理由，居然只是因為被靈魂騙說某個女孩用雙腳跳舞很神奇，因為小美人魚沒有腳、當然不能這樣跳舞，他就好奇別的女生能跳舞的事，結果因此被騙上岸，看到這我真的想問，漁夫那個愛究竟是什麼愛？這不就是並不滿足自己的女友，對別的女子有興趣然後想外遇嗎？（？？？）
〈忠實的朋友〉，一段「我是為你好」的故事（對）
阿倪：〈忠實的朋友〉故事裡的磨坊主擅長用言語塑造一種「友誼」的形象，但實際上卻不斷索取，讓對方付出勞力與資源。這種「自私」並不直接暴力，而是披著「關係」的外衣出現，更容易讓人陷入其中而不自知。這讓我們看到，無私有時候會被利用，而自私有時候也可能很「合理」的存在。也很像關係中的隱形操控，核心人物是主角小漢斯及磨坊主，他們是「主動索取」與「被動付出」的對照組，主動索取的那一方總是用話術包裝自己的索取，例如他把自己吝嗇在冬日去關心小漢斯說成是「一個人若身陷險境，就不該去打擾他」；而被動付出的小漢斯則是偶爾在自我與「幫助朋友」的天人交戰間，總是擔心「我這樣會不會不夠朋友？」，因而最後總是被動的過度付出。
與其說磨坊主真的很自私，但小漢斯也真的很願意放棄自己定義「何謂朋友」的權利，總是完全接受磨坊主的說法，不假思索的去努力符合對方期望的「所謂朋友」；另一方面，磨坊主則是一個合理化自己行為的自私者，故事的最終，小漢斯死在了要去幫助他的路上，身為「罪魁禍首」，他居然還是小漢斯喪事的主持人，還很委屈自己曾想要慷慨的把自己壞掉的手推車送給小漢斯，小漢斯居然還沒收到就這麼死了，讓他為自己曾經的慷慨很是惋惜。（讀到這裡的人，不被氣笑才怪吧？）
不過，這則故事是把這組關係極端化後、用很戲劇性的手法表現出來，在日常關係中其實到處都充斥著小小的「操控」，以及小小的「放棄」。為了達到自己的期望，將意圖包裝在針對某些人的話術中；或者，因為不想計較、疲於對抗，就放棄釐清或溝通，直接選擇順從對方。這樣一想，是不是，也可以聯想到很多關係呢？
番外篇｜所以，純愛戰士王爾德有宗教信仰嗎？
節目中我們其實也有討論到，王爾德的作品好像有點宗教文化的痕跡？說不定他對神有信仰，而不自知呢。看過〈自私的巨人〉的人應該會發現這個故事的宗教感很強，巨人最愛的小男孩手腳被釘上鐵釘，最後帶著巨人上天堂。這樣的設定讀來是否很像耶穌呢？出於好奇，去查了王爾德宗教背景，沒查還好，一查嚇到！王爾德出身於愛爾蘭天主教家庭，但對主的愛不特別虔誠，直到臨終時才正式受洗；不過天主教的儀式、美學為熱愛華麗的王爾德，帶來許多創作上的影響。
沿著這個脈絡，我突然想起〈忠實的朋友〉的原文篇名叫做〈The Devoted Friend〉。devoted 除了有忠實的意思之外，還有「虔誠」的意思；原形 devote 則有「奉獻」的意思。OMG，所以所以，那篇這篇超級靠北的童話故事，其實是在諷刺教會嗎？？？還真的呢，他把當時教會的虛偽、言行不一，雖然滿口仁愛實際上卻是剝削融入角色中。
再查了一下，因為他高明的用童話敘事，加上把教會 vs 教徒的關係，置換成有錢的磨坊主 vs 貧窮的朋友，再加上他是當紅炸子雞，以及當時已經有不少人開始詬病教會體系，他並沒有因此被大罵特罵。不過這樣還是相當帥氣，不虧是十九世紀就為愛抗告的王爾德，不虧是他，真的相當有種！我敬你！
那最後就歡迎大家直接收聽完整節目囉，下集再見～
也歡迎入手王爾德逝世125週年日月紀念版，完整收錄《快樂王子》與《石榴屋》
☽ 延伸收聽：王爾德節目＆ 故事香氣有聲書 feat. 拾心香研創辦人 Poky